说起刻章，很多人可能觉得不过是块印石加几个字，能有多大学问？可真正接触过这个行当的人都明白，方寸之间藏着的是千百年的规矩和智慧。记得多年前陪一位老先生去刻章店，他对着柜台里各式各样的印章端详良久，最后选了块普通的青田石，却对印文内容斟酌了整整一个下午。那时我不理解，如今才懂得，这小小的印章里头，原来有这么多讲究。

先从印材说起。古人刻章，对石材的讲究近乎苛刻。青田石中的封门青，质地温润如凝脂；寿山石中的田黄，色泽金黄似蜜蜡；昌化石里的鸡血石，红斑鲜艳若凝血。这些名石不仅质地适合镌刻，更承载着文化寓意。但新手不必一味追求名石，常见的青田、寿山普通石料，既实惠又适合练习。有位朋友初学时刻意寻了块昂贵的鸡血石，结果下刀时手抖得厉害，生怕糟蹋了料子，反倒不如用普通石料时放得开。

印钮的学问也不小。古代官印的钮式有严格等级——龟钮用于二千石以上官员，驼钮赐给少数民族首领，鼻钮则多为低级官吏所用。如今虽不再讲究这些，但钮式的选择仍能体现主人的品味。我认识一位书法家，他的藏书章刻了只俯卧的貔貅钮，取“只进不出”之意，每次盖在藏书上都显得别有意趣。

字体选择更是关键。篆书是刻章的主流，但大篆、小篆、九叠篆各有千秋。公务用章通常选用庄重的宋体或仿宋体，个人闲章则可用金文、甲骨文增添古意。有位老先生给孙子的满月礼是枚姓名章，特意选用楚简文字，说要把两千年前的笔墨气息传给孩子。其实字体不仅要美观，更要考虑清晰易认——见过有人刻了枚花体字的收藏章，盖在画作上像团墨迹，反倒破坏了画面。

印面的布局堪称刻章的灵魂。传统的回字格式、四灵格式（青龙、白虎、朱雀、玄武各守一方），都需要精心设计。朱文（阳文）和白文（阴文）的选择也大有讲究——朱文线条突出，适合内容较少的印章；白文沉稳内敛，适合文字较多的印章。曾见一位篆刻家刻“心安”二字，特意将“心”字的一点化作小小涟漪，仿佛心境微动，整个印面顿时活了起来。

内容的设计最见心性。姓名章自然是最常见的，但闲章的内容往往更能体现主人的志趣。齐白石的“墨戏”、李可染的“废画三千”，都是闲章中的经典。现代人也创造出许多有趣的内容，有位茶人的茶杯收藏章刻着“一片冰心在玉壶”，每次盖在茶盒上都别具韵味。藏书章可以刻“曾经拥有”，书画章可以刻“得意忘形”，只要贴合心意，便是好章。

刀法的修炼需要时日。单刀法一刀成型，线条爽利；双刀法往复修饰，浑厚饱满。初学者常犯的毛病是用力过猛，导致石材崩裂。其实下刀要如执笔，既有力度又有弹性。认识一位八十岁才开始学刻章的老人，他说刻章时心特别静，每一刀都像在石头上修行。

印泥的选择常被新手忽略。上海西泠印社的潜泉印泥、苏州姜思序堂的传统印泥，都是上品。好的印泥要用艾绒、朱砂和蓖麻油精心调制，盖出的印迹色泽鲜艳，历久不褪。差些的印泥油质劣化，时间长了会晕染画面。见过一幅古画，所有印章都暗淡模糊，唯独一方印依然鲜红如初，这就是好印泥的功力。

印章的使用礼仪同样重要。盖印的位置、轻重都有规矩——中国画上，姓名章通常盖在题款下方，闲章盖在起首处；书法作品上，印章起到平衡画面的作用。盖印时下面要垫平整的硬面，用力均匀。最忌讳的是在画心随意盖印，破坏了整体构图。

保存印章也需用心。最好用锦盒单独存放，避免相互碰撞。每隔段时间要用软布轻拭，保持清洁。北方气候干燥，可以在存放处放小杯水保持湿度；南方梅雨季节则要注意防霉。有位收藏家的寿山石章因为长期放在阳光下，石质变得干涩，颜色也暗淡了，实在可惜。

刻章这门手艺，看似简单，实则融合了书法、雕刻、设计等多种艺术。它不仅是实用的工具，更是文化的载体。每一方印章都记录着一段故事——也许是老人给孙辈的祝福，也许是朋友间的深情厚谊，也许是艺术家对完美的追求。

在这个数码时代，手工刻制的印章似乎显得有些传统。但当你拿起刻刀，在石材上一笔一画地雕刻时，会感受到一种独特的宁静和专注。那块小小的石头渐渐被赋予生命，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。或许，这就是刻章最迷人的地方——它不仅留下印记，更留下手温与心绪。

下次若有机会刻章，不妨静下心来，选一块合眼缘的石料，想一个有意思的内容，设计一个独特的布局。不必追求完美，重要的是享受这个过程。毕竟，每一方印章都是时光的见证，都会在未来的某天，向你诉说曾经的故事。